当明星家装品牌“住范儿”的资金链轰然断裂，停摆危机迅速演变为一场多方困局。
一周之内，在北京、上海两地的“住范儿”旗舰店，多名业主、工长、工人、材料商前来讨说法、要方案。“住范儿”创始人兼CEO刘羡然则被置于风暴中心。
近日，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走访北京、上海、成都多地“住范儿”门店，探寻“大厦倾塌”前的线索与公司走出困境的尝试。其中，在与记者对话时，刘羡然阐述了对当下问题的态度与解题思路。（详见《每日经济新闻》6月4日报道《明星家装品牌“住范儿”停摆独家对话创始人刘羡然：没有任何“跑路”意愿，尽可能减少各方损失》）
然而，仍有不少业主对刘羡然的表态表示不满。“钱去哪儿了？”“如何复工？”业主们需要更加透明和具体的解释。
与此同时，在解决方案的谈判中，鲜少看到针对工长和工人权益的描述。而由于解决方案迟迟未能落地，部分业主与工长之间的关系也趋于紧张。
大厦倾塌之前
这是一场突如其来又有迹可循的停摆。
位于上海市静安区灵石路699号的上汽·灵石坊，是“住范儿”上海旗舰店的所在地。如今，“住范儿”的广告灯箱仍然在园区入口处最醒目的位置，只是灯箱不再亮起，店铺也人去楼空。
园区物业人员说，“住范儿”曾是他们眼中的“优质客户”，每个月的租金高达六七十万元，此前一直正常支付租金。
变化发生在今年，“住范儿”的租金断缴了。“拖欠房租之后，催款单、律师函都发过，但他们就是拖着不付，越拖越多。”物业人员说，“住范儿”拖欠的房租目前已接近200万元，“一直给我们‘画饼’，主要是他们还有这么多客户，也不可能直接把他们清出去”。
直到今年5月底，物业方面采取了“封门”措施。上述物业人员还提到一个细节：“封门那一天，走进公司发现只有5个人在上班，这么大规模的公司，就算有人出外勤，只有5个人在岗也很反常了。”
比起上海，“住范儿”在成都的退场还要更早一些。
2021年11月，“住范儿”西南旗舰店在成都高新区富森美（002818）家居1号馆4楼开业，但这一地址如今已换成一家主做岩板的商家。
“我们已经在这开了快一年时间了。”关于该门店此前的商家情况，店内工作人员表示并不清楚，“我们进驻时这里本来就是空置的”。
“一年多前‘住范儿’就撤场了。”紧邻该门店的另一商家说，“他们可能就开了两年多一点时间。”
在某社交平台上，一名自称“住范儿”前员工的网友表示，2023年底西南旗舰店就已关闭，只留了一部分员工善后，处理订单。彼时，“住范儿”给成都员工提供了3种解决方案：去其他已联系好的企业；分流到北京“住范儿”；再上一个月班，拿到3000元基本工资后离职。
“住范儿”官网上记录公司成长足迹的“大事记”，同样停留在了2023年。官网整理的“媒体报道”中，也不再有2023年及之后的公司报道和高管采访。
“从去年开始，（公司）就已经特别紧张，那会儿就总说钱紧张，今年来了以后就又说紧张。”一名“住范儿”北京售后人员表示。
近两年，家装行业遇冷是不争的事实。不过，对于企业经营的真实情况，消费者知之甚少，直到“住范儿”停摆前不久，仍有不少消费者在交预存款。
对于公司停摆的原因，刘羡然解释称，在家电“国补”政策出台的前后半年内，“住范儿”团购业务（主要针对家具家电产品）受到了巨大冲击，最终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。
一时间，北京、上海合计800多个施工地陷入停滞，材料商不再供货，工长中止施工，业主房子装修中断。
矛盾骤起，全都指向一个疑问：钱去哪儿了？
钱都去哪儿了？恒利决策
业主们将矛头对准了“住范儿”创始人、法定代表人刘羡然。他们认为，当公司出现停摆危机，刘羡然理当出面解决问题。
不过，不少业主对刘羡然的态度表示不满。北京的业主韩先生说，“住范儿”出事后，刘羡然一直没有露面，直至不久前，在警方干预下才出来面对业主。
还有一部分业主遇到的情况更为复杂，他们通过“住范儿”选择了“装修贷”。
选择贷款的业主张女士表示，所谓的“装修贷”本质上是信用卡分期，但是“住范儿”工作人员没有向业主提及这一点，也没有强调该金融行为的风险。
张女士的贷款总额在20万元左右，是其实际使用资金的两倍，“当时‘住范儿’宣称可以再用这些金额采购他们的软装，不需要的话可以退款”。
据张女士介绍，目前，部分银行已通知部分业主可以暂停还款，等待相关正式政策。6月3日下午，“住范儿”也表示，可以暂停还款6个月，但6个月之后要一次性付清欠款。
“我们希望监管部门能够对‘住范儿’的订单结算进行审计，该业主付的钱，我们一分都不会少；但是不该我们付的代价，我认为应该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，不应该只由业主一方来承担。”张女士说。
交的钱、贷的款都去哪儿了？这成为业主当下的普遍疑问。
在“住范儿”的社交媒体账号评论区，持续有业主喊话，要求“住范儿”公开与业主预存款、装修贷款相关的详细财务账目，包括但不限于：预存款资金流向、装修贷款挪用情况、公司资产负债明细、高管薪酬发放记录等关键财务信息。
同样对“钱的去向”有疑问的还有工长和工人。
6月3日下午，几位工长聚在北京的“住范儿超级家居MALL”，商量着如何维权。据其介绍，在北京，受到“住范儿”停摆影响的工长有70多个，“住范儿”对他们的欠款大概在2000万元，不少工长不仅垫付着材料费，还要给工人开工资。
同一天，上海一位工人师傅也来到“住范儿”上海旗舰店，在现场停留良久。他穿着朴素，外套上还有石灰水泥的印记，提着一个无纺布袋子，但却没有任何讨薪的凭证。
他透露，2025年之后，“住范儿”直接喊了一批工人来干活，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。工人习惯了口头承诺“干完活就结钱”的方式，即使知道自己在为“住范儿”干活，也没想过签一份合同。
“已经干完一家交掉了，现在还有一家没完工，算下来大概8600块工钱。不但一分钱没拿到，干活的时候需要叫人打杂、送货，我还垫出去2000块左右。”这位师傅无奈地说。
“让刘羡然给钱！”抱着这一想法的工长和业主不在少数。
对此，在与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的对话中，刘羡然直言：“我本人并不是很愿意去把个人和公司做混同。可能会有一些不理性的债主方，希望我本人去承担公司债务，或者限制我本人的人身自由，我对此是不接受的。我可能更多的只是想告诉大家，我没有任何跑到国外的意愿。”
也有业主认为刘羡然进行了资产转移。在现场流出的视频中，刘羡然表示，“住范儿”的经营全部合规，已向政府部门申请介入审计，“我们没有挪用公款”，“我本人完全没有挪用过资产”。
而钱究竟去哪儿了？刘羡然说，装修业务和团购业务都是非常低利润的商业模式。“以装修业务举例，北京这个店盈亏平衡点一个月要做到2400万（元），我们里面有百分之三十多的毛利，大概有800万（元），我们要支付100多万（元）的租金和物业费，三四百万（元）的员工工资，还有两三百万（元）的投放费，所以我们要做到2400万（元）以上才能盈利。”“我们一直是在牙缝里挤着去挣钱的。”
据刘羡然自述，在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后，他曾尝试过多种融资途径。“清明节之前，我们就开始大量地和股东沟通，希望股东可以提供借款或继续投资，但遗憾的是没有成功。”刘羡然说，4月份他本人就见了三四十家投资伙伴，包括互联网平台、家居品牌、地产中介、投资基金等，但均未融资成功。
“包括我本人也从银行、家里和朋友公司借钱，其实我现在是公司最大的债权人，我自己投入了1000多万元，但是确实没办法解决这些问题。”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，刘羡然表示。
6月4日，“住范儿家居生活馆”小红书账号披露，关于财务信息公开，“住范儿”已将相关材料分批提交给工商局、公安局等进行调查，报告出来后将第一时间进行公示，“大家也可咨询相关部门了解进度，对‘住范儿’进行监督”。
“已明确大致方向”
“住范儿”的解决方案迟迟未能落地，也导致部分业主与工长之间的关系趋于紧张。
在上海门店，一位前来寻求帮助的业主对物业和民警说：“装修还在进行中，自己已经收到明确告知，‘住范儿’要停了，但工长既不愿意搬走自己的工具和材料，也不想让我找别人施工。”
“现在不但房子装修到一半卡住了，工长还要跟我要钱。”这位业主说。
这样的冲突并非个例。
“我跟业主说了，你家的材料都是我自己掏钱买的，那个时候公司已经开始让工长自己买材料了，你（业主）要不给我（钱），我就给你拆（了）。”有北京的工长表示。
还有一部分工长认为，不能开工也不能撤场，要保留工地作为证据。
但对业主们来说，施工停滞不前就意味着无法按期入住。“我这是住房，我是要住的！”有业主语气激动地表示。
刘羡然在接受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采访时坦言，如果在商家、客户、工人三方中一定要选一方作为核心目标的话，还是以消费者的需求为导向。同时，鼓励业主直接和商家、工长进行交易。
“包括很多工长，虽然还需要我们去偿还之前的一些款项，但是他们也接受继续为业主服务，尾款由业主直接给工长，他们也能挽回一定损失。”刘羡然说。
如今，北京这座占地面积达2万平米的“住范儿超级家居MALL”，现场只剩下为数不多的“住范儿”工作人员。
谈及最近公司的运转情况，一位北京的“行政负责人”坦言：“我能看见的表象，就是他（刘羡然）一直在拉我们的员工进群。他在群里说（这）就是公益的事，大家愿意干的就干，不强求大家。”
6月3日晚，“住范儿”在社交媒体发文介绍“关于装协牵头住范儿复工援助座谈会进展”，表示虽然目前尚未形成正式方案，但已明确大致方向。
其中，对于基础施工费用，装企协会积极牵头协调，凭借行业资源与（北京）市内多家装修公司沟通，决定为大家后续装修工程免费提供人力，基础装修人工费用业主无需承担。但考虑到装修材料多样，能满足大家个性化需求，主辅材需业主自行采购。
对于主材费用，“住范儿”将积极推动更具性价比的报价洽谈工作，目前已经有十余家商家参与报价，且保证“赈灾价”低于材料商给“住范儿”的供货价。
此外，关于上海地区，“住范儿”也在和行业协会、头部整装企业密切沟通，希望得到社会援助。
然而，不少业主和工长对此并不买账，尤其是业主。“逼着业主再掏一次钱？”在业主看来，上述方案有诸多限制，且损失由业主埋单。
但在资金链断裂的状况下，“住范儿”目前也只有对接的能力。6月4日，“住范儿超级家居MALL”内，多个全屋定制商家在现场接受洽谈。
目前，亦有家居电器企业主动为“住范儿”平台订单提供解决方案，包括核实订单可正常发货、凭单号申请退款。
事件的解决，仍需多方共同努力。（文中韩先生、张女士均为化名）
编后语：
“住范儿”的停摆，折射出当下家装行业链条的脆弱性与多方利益纠葛的复杂性。业主与工长之间的冲突，正是危机悬而未决之下，信任滑坡与权责不清催生的后果。
业主的愤怒与焦虑情有可原。预存款项去向不明，房子装修中断，他们自然将矛头指向企业，并渴望一个透明的交代与切实的复工方案。
而工长与工人，作为链条末端的实际服务者，同样深陷困境：垫付的材料费、拖欠的工钱悬而未决。当企业无力支付，工地成为他们唯一能攥住的“筹码”，与业主的直接冲突便难以避免。
业主担忧“二次付费”，工长恐惧“血本无归”，双方都成了企业失序后的直接受害者，被迫在凌乱的工地上互相角力。
化解这对矛盾，远非简单撮合交易所能及。企业、业主、工长（工人）、材料商的法律关系与责任需清晰界定，避免风险无序转嫁。同时，任何复工方案都需平衡各方承受力。“住范儿”表示已明确大致方向，但仍需更具操作性和保障性的细则恒利决策，维护业主与工长、工人的合理权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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